刚戈看世界

Lex Fridman播客 #487 与Irving Finkel的对话 - 破译古代文明的秘密与洪水神话

序言：与欧文·芬克尔的相遇

Lex Fridman:
以下是与欧文·芬克尔（Irving Finkel）的对话。他是一位古代语言学者，在大英博物馆担任馆长超过45年，是楔形文字以及苏美尔、阿卡德和巴比伦等古代语言领域备受敬仰的世界级专家。此外，他还是古代棋盘游戏、美索不达米亚魔法、医学、文学和文化方面的专家。

我还想提一下，无论是在麦克风前还是私下里，欧文都是一个非常友善且风趣的交谈对象。他对古代历史的热情极具感染力，这当然是我本就热爱并因此更加深爱的领域。

这是Lex Fridman播客。为支持本节目，请查看描述中的赞助商链接，在那里你还可以找到联系我、提问、获取反馈等信息的链接。现在，亲爱的朋友们，让我们欢迎欧文·芬克尔。

文字的起源：从象形到表音

Lex Fridman:
在人类文明中，文字是在何时何地起源的？

Irving Finkel:
让我们回溯几千年。我们能称之为文字的首次尝试，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四千年中期，大约是公元前3500年左右。在中东，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之间生活着一些人，他们使用黏土作为建筑和各种其他用途的主要材料。最终，黏土也成为了书写的载体。他们不知怎么地发展出了文字的基础理念，即你可以在一个平面上做一个人们共同认可的符号，当另一个人看到它时，就知道它代表什么声音。这就是文字的本质：一个公认的符号系统，A可以使用，B可以在脑海中或用声音“播放”出来，有点像一张留声机唱片。

它究竟是何时开始的，对我们来说是个非常非常棘手的问题，因为事实是我们不知道任何事物的确切开端。我们只能说，我们拥有的最古老的证据大约在公元前3500年。但这是否接近文字首次出现的时代或阶段，我个人认为非常非常不可能。

因此，在大约公元前3500年，这些美索不達米亞人开始这样做。他们创造了大家都懂的符号，可以写简单的象形信息。脚就是脚，腿就是腿，大麦就是大麦。然后，非常非常缓慢地，他们有了如何表示数字的想法。接着，他们又想到，图画也可以代表音符。一旦他们有了可以用图画来书写声音的想法——这是一个关键的突破，即一只脚的图画不仅意味着“脚”，还意味着“脚”这个词的发音。

当这一切发生后，一些可能极富想象力和智慧的人们灵光一闪，意识到他们可以发展出一整套能够传达声音的符号。一旦你拥有了这个，你就从象形文字中解放出来，进入了一个可以记录语言的位置。因此，语言、语法以及其他一切都随之而来，不久之后，谚语、文学以及所有其他被记录下来的东西也出现了。所以，无论这一步是在何时迈出的，它都是一个相当巨大的进步。

我们最早的证据呈现了一个相对清晰的画面：它起初很简单，然后变得越来越复杂，最后变得宏伟壮观。以至于一个流利且训练有素的抄写员，凭借所有这些符号，不仅可以写下苏美尔语——伊拉克本土语言之一，或是巴比伦语——伊拉克另一种主要语言，还能记录下他听到的任何其他语言。所以，如果有人穿越时空用法语大声说话，他可以用这些符号记录下法语的发音。我们确实有一些例子，记录了青铜时代周边一些奇特语言的楔形文字，纯粹是靠听写记录下来的。有时，这些抄写员记录下的东西他们自己也看不懂，但其他人却能读懂并理解。

所以在字母表出现之前，在字母表甚至还不是一个梦想之前，你就已经有了一个看起来复杂、令人困惑、甚至让人望而却步的书写系统，但它实际上非常优美、灵活，并持续了超过三千年，可能接近四千年。而任何人都会说远为有用和明智的字母表，却花了很长时间才取代它。

书写系统的标准化与传承

Irving Finkel:
这是人类智慧的主要阶段之一。因为在文字刚开始发展后不久，符号开始激增，有人会说：“嘿，我们还没有这个音的符号”，或者“我们还没有这个概念的符号”。于是它开始膨胀。在某个极其不凡的阶段，可能只有一个人突然意识到，如果没有控制，这些符号会指数级增长，直到变得毫无意义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字系统。第二，除非它们被以可检索的方式记录下来，否则没人能记住它们。

所以他们不仅发明了文字，还发明了词典编纂学（lexicography）。这意味着在公元前三千年初，他们就开始分门别类地记录所有木制品、所有芦苇制品、所有颜色、国家、神祇的名字等等。他们系统地尝试将这些符号标准化，使其可检索，当然，也为了教学。从一开始就实施了这种严谨性，意味着这个系统变得精简，并在三千多年里基本保持原样。因为那些早期远见者——他们不仅提出了这个系统及其运作方式，还致力于保存和维护它——所打下的烙印非常有效。

这意味着，例如在亚历山大大帝时期的公元前3世纪或2世纪，巴比伦的学者如果挖到一块用非常早期文字书写的泥板，他们也能大致理解其含义。他们会认出那些符号，即使它们非常古老，也能看出它们之间的关系。所以你拥有一个极其强大的系统，其脊梁被构建在一个词典化的、规范的体系中。词典学和符号的定义被严格地守护和保护着，并奇迹般地延续了下来。

楔形文字：一种持续了三千年的书写艺术

Lex Fridman:
我们应该说明，那个持续了3000年的系统，其名称是楔形文字（Cuneiform）。

Irving Finkel:
是的。在19世纪，大约1840到1850年，人们开始在伊拉克的考古发掘中，在那些大型亚述城市，有时也在更南边的巴比伦城市，发现这些东西。他们发现了这些在地下保存了难以想象的长久岁月的泥板，上面都写着我们称之为楔形文字的脚本。

“楔形文字”（Cuneiform）这个词的意思是“楔形的”，因为 “cunea” 在拉丁语中意为“楔子”。当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些符号时，他们意识到一簇簇的标记可以分解为不同排列的三角形形状。这一点在亚述的浮雕上最为清晰，那里的文字非常大，很容易看出它们是那种形状。在泥板上，楔形就不那么突出了。所以他们最初称之为“cuniatic”或“cuneiform”，这个词就流传下来了。

当然，在大英博物馆成长并以阅读这些东西为生，确保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知道“cuneiform”是什么，成了一种终生的工作。因为偶尔你会遇到一个从未听说过这个词的人，这太令人震惊了。人们虽然能活下去，但这确实是一项重要的使命，因为这是人类的一项巨大成就。如此多的知识被封装在这些泥块中，因为他们用它来处理日常事务，比如信件、商业文件和合同。这是一方面。

然后，国王们写下了关于他们战役和军事行动的冗长而详尽的记录。还有真正的文学、史诗、魔法、医学，以及我们通常会用字母文字记录在纸上的所有其他文学体裁。他们基本上都做到了。而且它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特质：这些黏土制品大多数都在地下保存至今。所以，无论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和收藏中有多少成千上万的泥板，地下肯定还有数百万块等待发掘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这是个令人安慰的想法，因为它们在那里安全地被保护着。

关于文字起源的争议

Lex Fridman:
你说楔形文字、这些泥板、书面语言的发展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，或许没有“之一”。你认为创造这个有多难？我们应该明确一点，那个将声音编码到泥板上的特定元素，才是天才的发明。画一幅画很有道理。比如，这是大麦，这是太阳，这是某个实际的物体。但真正写下声音，是一项天才的发明。

Irving Finkel:
我认为这相当矛盾。因为我们拥有的第一代左右的泥板是用象形符号书写的，每个符号都代表它看起来像的东西。这是一种非常有限的记录信息的方法，不适合记录语法。然后，根据我们从考古学上理解的第二阶段，是人们认识到你可以使用这些符号，它们仍然代表其外观，但也代表这个词的发音。于是你就有了所有这些美妙的“冰块”（rebus），可以表达语言的所有声音，从而可以记录词汇、语法和一切。

现在，问题是，亚述学的公认法则是：首先有图画，其次有声音。嗯，我必须说，我发现这很难相信。因为如果你有一群人，身处一个迫切需要创造一个系统的环境中——即在表面上做标记，让每个人都能理解和使用——为什么不从创造代表声音的符号开始呢？因为每个人都说同一种语言，对吧？

所以他们当时没有 a, b, c, d, e, f, g，但他们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所有的元音和辅音，而无需将它们命名为元音和辅音，而是作为组成部分。所以他们本可以从一开始就拥有代表声音的符号。因为如果你决定有——比如说我们有26个字母——假设他们有50个符号来创造声音，他们就可以毫无困难地写出任何东西。所以我感到非常困惑，为什么他们从最不灵活、适应性最差的象形文字系统开始，然后才转向声音。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费这个劲。

我的直觉是，我们在这方面的考古证据最终是具有误导性的。因为我认为，在苏美尔人之前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我们称之为中东世界的人们就已经有联系了。他们进行贸易，可能甚至有战争，他们之间有信息传递。我认为，在不共享语言的人们之间，早就存在一个长期的交流系统，对他们来说，图画就足够了。所以，如果商人来卖三只羊，他们就画三只小羊，你就知道数量和物品是什么等等。所以我认为，苏美尔人的象形文字，是处在一个非常非常漫长时期的末端，那时有人想：“我们可以用这些死板的、像‘禁止吸烟’那样的符号来书写语言。”我认为是这样发生的。

Lex Fridman:
这是一个有争议的说法吗？

Irving Finkel:
极具争议。非常非常有争议。许多考古学家可能会愤然离场。但我从不畏惧争议，因为这很自然。如果你想一想，这很自然，因为你不需要字母表也能将你的词语分解成声音。

更古老的证据？来自哥贝克力石阵的线索

Lex Fridman:
你认为我们有可能找到更古老的楔形文字或象形文字泥板吗？

Irving Finkel:
我认为有。我告诉你为什么。因为在土耳其有一个奇妙的遗址，叫做哥贝克力石阵（Göbekli Tepe）。每个人都知道那里的建筑和雕塑。但如果你仔细翻阅考古学家们不明智地放到网上的所有照片，你会在一张彩色图版的中央，与许多其他物品一起，发现一块绿色的圆形石头，像埃及的圣甲虫一样。也就是说，它有一个拱形的背部和一个平坦的底部。在平坦的底部，刻有象形文字符号。对吧？没人对此说过任何话。但我清楚地看到，这是一个用来在黏土或其他封泥材料上留下印记的图章。它一定是这样。这大约是公元前9000年。

我上大学的时候，我的教授告诉我，美索不达米亚之所以能发展出文字，是因为他们有复杂的城市、金字形神塔、大型建筑和大量人口，他们必须组织一切，所以他们发明了文字来应对。好吧，如果公元前3000年的苏美尔需要应对这些，那么哥贝克力石阵肯定也需要。因为他们几乎还没完成对哥贝克力遗址的发掘。

旧的规则是，在伊拉克南部，没有文字就不可能有那样的建筑。那么，为什么早了7000年，他们在那里做到了呢？那块绿色的石头表明他们有文字。那是一个官方人员封印的凭证，可能是货物，或者是他父亲的名字，或者别的什么。上面有扭曲的蛇和扭曲的这个那个的图案。那是象形文字。甚至可能是表音的，我不知道。但那是文字，比南部早了几千年。

我认为就是这样。人们从安纳托利亚带来金属或宝石，他们知道南方有很多好东西，他们想贸易，他们必须交流。这就像一个画着叉的香烟标志，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他们不需要知道“香烟”、“癌症”、“过滤嘴”或“烟草”在不同语言里怎么说。这不重要。那就是象形文字。我们今天仍在使用它，它超越了各种语言障碍。

我认为那是当时通行的系统，因为我坚信，那个时代的人并不愚蠢。他们不是大猩猩。他们并不比我们落后。他们可能与我们无法区分。所以，你有商人、流浪者、寻找财富、女人和一切的人。我确信当时就是那样。但如果你用怀疑的眼光看那些哥贝克力石阵的建筑，它们怎么可能建成？它的工艺令人惊叹，它的结构，它的构想……动员劳动力和工具，组织管理，你知道，他们是用扩音器喊“你的早餐来了”之类的吗？不可能。

楔形文字的破译：智慧与争议

Lex Fridman:
所以，很多楔形文字已经被破译了。

Irving Finkel:
当然。

Lex Fridman:
你能谈谈破译的过程吗？有多难？也许可以带我们回到你自己学习这门语言的时候，解开其中谜题的过程。对于一个不甚了解的人来说，它看起来是怎样的？你又是如何拼凑线索的？

Irving Finkel:
首先要了解楔形文字系统是如何工作的。关键点在于，一旦你明白了，很多事情就清晰了——他们是用音节来书写的。

所以，如果你拿英文字母表来说（当然他们没有），你有字母 B, G, D, P, H 等等。他们不能单独写一个辅音。他们做不到。所以他们做的是，在一个辅音前或后加一个元音。所以你有 ab 和 ba。但由于他们有四个元音，你就必须有 ab 和 ba, ib 和 bi, ub 和 bu, eb 和 be。所以你有一系列围绕我们所谓的辅音的东西。这给了他们一个基础系统。

当你去大学学习楔形文字时，你必须学习所有的符号和它们所有的值，因为不幸的是，它们并非一一对应，而是多对多的。原因并非他们疯了或者想让生活变得地狱般困难，而是因为音节源于苏美尔词语的书写。苏美尔词汇中有很多词可能通过声调来区分。所以你可能有 bar，然后是升调的 a，然后是降调。而这些符号都保留了 bar 的音值，即使巴比伦语没有声调。这意味着，如果你看一个符号列表，有很多符号。你有 bar 1号，是常见的，然后是 bar 2号，bar 3号，你必须全部学会。

所以在现代，如果你去大学学习亚述学——我希望你和你所有的追随者都尽快去做——你实际上要应对两种语言：苏美尔语和巴比伦语。首先，巴比伦语是一种闪米特语，虽然已经消亡，但它与希伯来语、阿拉米语、阿拉伯语、埃塞俄比亚语、叙利亚语等仍在使用的闪米特语系有关。它是这个语系的一个早期例子。因此，当破译工作开始时，人们依靠闪米特语词典来识别词汇、名词和词根。

而另一种语言，苏美尔语，就是那种在词根前后加粘附成分的语言，它不仅不是闪米特语，而且与任何已知的其他语言都没有关系。

Lex Fridman:
哦，不！

Irving Finkel:
是的，这非常迷人。这该如何理解呢？因为我们今天在世界上研究的语言，语言学家们研究的，基本上都属于某个语系。比如你有印欧语系，包括西班牙语、意大利语、拉丁语、赫梯语等等。所以法语是一个分支，还有日耳曼语族、斯拉夫语族。大多数语言，即使是偏远的语言，也都能被归入可能庞大而松散的语系中，它们像家人一样。但苏美尔语没有这样的家族。

这意味着，语言并非存在于真空中，而是一个大家庭的一部分，这个真理在过去也一定成立。所以当文字在约公元前3300年出现，用来真正记录语言时，这意味着苏美尔语被及时记录了下来，但是那些可能在中国、俄罗斯或亚洲其他地方与苏美尔语有亲缘关系的大语言，都消失了，永远地消失了，除非发生什么奇迹。所以，我们只有一个这个奇特家族的代表。

Lex Fridman:
你认为是什么动机，或者说主要驱动力，推动了书面语言的发展？它是否与文明携手并进？

Irving Finkel:
我认为它出现的媒介，是在有大量人口生活在城市环境中，并且存在着相互竞争的机构，如国王、政府等所有这些东西的时候。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哥贝克力石阵也必定是同样的情况。

Lex Fridman:
让我们回到楔形文字的“罗塞塔石碑”。

Irving Finkel:
是的，它的破译过程与罗塞塔石碑有直接的可比性。在伊朗一个叫做贝希斯敦（Bisutun）的地方，一座山的半山腰上，有一位波斯国王大流士的铭文。他用埃兰语、巴比伦语和古波斯语三种语言记录了他成功的事业。古波斯语虽然是古代形式，但波斯语在19世纪仍然是一种活语言。由于古波斯语是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楔形文字书写的，他们破译了它，意识到那是古波斯语，用波斯语读懂了它，读出了大流士的名字。然后，有人突然意识到，另外两列长度大致相同的铭文，内容也应该是一样的。

铭文写着：“我是大流士，伟大的王，万王之王，某某之子，某某之孙……”波斯语部分有整段重复的内容，他们能理解。所以他们意识到，这些重复的段落在另外两种语言中也必然存在。这就是打开楔形文字大门的关键。

他们很快发现，巴比伦语是一种闪米特语，这非常重要。我认为他们发现的第一个词是“河流”，在阿卡德语中是 naru，而在阿拉伯语和阿拉米语中是 nar。当他们意识到与波斯语对应的词有这种形式时，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。因为所有人立刻翻开他们的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词典，开始寻找能在上下文中说得通的词。他们基本上就是用这种方法破译了这篇铭文。

Lex Fridman:
所以，亨利·罗林森（Henry Rawlinson）不应为此获得荣誉？

Irving Finkel:
不，我不认为他应该。他被称为“亚述学之父”，但我认为他是“亚述学的继父”。因为当他最初得到这些铭文时，他写了一本关于它的大部头著作，几乎完全是错的。而在北爱尔兰有一位名叫爱德华·欣克斯（Edward Hincks）的牧师，他住在一个叫基利莱（Killyleagh）的地方，有五个女儿，管理着一个教堂。他如果不是一个公认的天才，也绝对是天才级别的人物。

当时，破译象形文字的挑战正在进行中，商博良（Champollion）通常被认为是功臣。欣克斯对在法国人之前破译象形文字非常感兴趣，但在某个阶段遇到了瓶颈。他想，他不妨看看楔形文字，看是否有所帮助。就在那时，他破解了它。他弄清了它的工作原理，意识到一个符号可以有多个音值和意值，因为它们是多价符号。

我之前试图让你免于了解这个可怕的消息，但事实是，它并非易事。大约需要五年时间来掌握它。

Lex Fridman:
你可能会在四年内完成。

Irving Finkel:
这算是一种恭维。

Lex Fridman:
所以你是说，一个看起来完全相同的符号，在不同的上下文中可能有不同的读音？

Irving Finkel:
是的，你必须选择正确的读音，而且它也可能有不同的意思。因为，举个例子，如果你有一个代表“热”的符号，你很难画一个“热”的象形图，这不合逻辑。但他们做的是，画了一个复杂的图形，里面有一个火盆，代表“热”。所以这个符号存在，但它也代表其他意思，你必须根据上下文选择正确的。

最让人绝望的是，他们还不分词！所有字都连在一起。

Lex Fridman:
这太过分了。

Irving Finkel:
是的。所以当你阅读时，你从第一个符号开始，在脑海中遍历它的所有可能的值，然后看下一个符号。如果一个是 bar，下一个是 ab（在其众多读音中），bar-ab 听起来像一个词的音节结构，你就这样继续下去。所以关于它有两点：第一，如果你想，你就能掌握它。第二，变量的数量是受限的，他们控制了它，所以还不至于疯狂。换句话说，如果你学习了语料库，学习了符号的构成，学习了它们不同的值，你就能掌握它，然后就可以开始了。而且，它非常优美，我觉得它太棒了。

学习楔形文字：一次意外的终身事业

Lex Fridman:
你能非常认真地带我回到你学习它的那个时期吗？学习过程是怎样的？

Irving Finkel:
我的成长经历很不寻常。因为在我上大学前大约三年，我一直想成为一名埃及学家。所以，我读了加德纳（Gardiner）的语法书，非常期待学习古埃及语。结果是，我去了伯明翰大学。那里有一位叫克拉克（R. D. Clark）的埃及学家。罗纳德·克拉克周一来给我们上了一节关于埃及雕塑的课，第二天他就去世了。砰的一声。

于是，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：“听着，找一位埃及学家需要时间，他们不是随处可见的。但这个系里有另一个人，兰伯特（Lambert）教授，他教一种叫楔形文字的古代语言。我建议你先跟他学点楔形文字，等我找到埃及学家，你再转回来。”

于是我去敲门。我走进去说我想学楔形文字。兰伯特教授，一个颇有福尔摩斯风范的人物——清瘦、骨感、尖刻、残酷，绝对让人不寒而栗。我说我想学楔形文字，他一点也不高兴，因为在那个时代的英国，教授们很反感教学生，因为这会打扰他们的研究时间。

总之，我开始了。大约一两节课之后，我就知道这将是我一生的事业。就是这样发生在我身上的，一件奇妙的事情。他给了我一个基础符号列表让我学习，我花了两三天记住了。然后我们回来，就开始阅读了。

语言的界限：从预兆文学看古人的世界观

Lex Fridman:
维特根斯坦这位哲学家曾说，“我的语言的边界，即是我的世界的边界。”在何种程度上，你认为被楔形文字编码的语言定义了当时的人类文明？有哪些事物是难以表达，因此不常被表达的？

Irving Finkel:
这是个非常有趣的问题。在词汇丰富性和口头表达的精妙性方面，我认为巴比伦语可与阿拉伯语，当然还有英语相媲美。换句话说，在英语中，无论你想说什么，无论多么精微，你都可以表达出来。巴比伦语也是一种完全成熟的文学语言。

关于语言是否限制了进一步思考的问题，极其复杂。但有一点让我印象深刻：美索不达米亚大量的学术文献是以预兆的形式存在的。他们相信，无论是偶然发生的事件还是有意为之的事件，都对未来有预示。他们从天象、街头景象等万事万物中解读预兆。

有成千上万行的各类预兆文献。在阿卡德语中，它会说，“如果一只蜥蜴跑过早餐桌，女王将会死去。”我的同事们就是这样翻译和理解的：如果A发生，那么B将发生。

但这绝对不可能。因为如果你是国王的首席占卜师，你剖开一只羊的肝脏来检查，预兆显示女王会死，而国王就在旁边，你不会说：“呃，女王要死了。”如果她没死，你会像个白痴；如果她真的死了，你就要负责了。所以，你唯一能做的，也一直以来只能做的是，说：“这里有个迹象表明女王‘可能’会死”，是“可能”，而不是“将会”。因此，必须立即启动相应的仪式或魔法来化解危险。

关键在于，“A等于B”从来不是真的，而是“因为A，B可能、或许、应该、可以为真”。占卜师必须像个哲学家，看着国王的脸，知道国王想听什么。他必须以国王乐于接受的方式传达信息。

医学文献也说，“如果一个人有这种病，你这样做，他喝下这个，他就会康复。”它说的是“他将会康复”。你见过哪个医生会说“你这样做，你就会康复”？没有。他们会说，“一切顺利的话，你会好起来的”，或者“我见过很多这种情况，一切应该会顺利的”。绝不会说“你将会康复”。

这意味着，阿卡德语的语法中无法直接表达这些情态动词：可以、或许、应该。但作为一种如此宏伟的文学语言，它们不可能没有这些微妙之处，这完全不可能。如果你把“他将”翻译成“他可能”，整个文本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。而我的同事们就是这么自动翻译，从不反思其中的荒谬。

文献中的生活：爱情、戏剧与幽默

Lex Fridman:
你从那个时代读到过哪些有趣的东西？有没有笑话？有没有情书？

Irving Finkel:
有一些信件，是一个家伙写给一个女人的，内容大概是“你很美，你的嘴唇像萝卜，你的耳朵像海象”之类的。还有公元前4世纪巴比伦的一个街头戏剧，肯定有演员在街上表演。内容是关于马杜克（Marduk）神、他的妻子萨尔帕尼图（Sarpanitum）和另一个女人。马杜克和那个女神有染，萨尔帕尼图嫉妒了，两个女人在街上大打出手，互相辱骂，各种粗话，非常搞笑。

Lex Fridman:
所以爱、心碎、嫉妒，这些永恒的人类主题也存在于神之间。

Irving Finkel:
是的，因为神终究是人类的投射。神祇是对人类事务、行为和方式的宏大表达。

洪水神话：方舟泥板的发现

Lex Fridman:
你因为很多事而闻名，其中之一就是破译了所谓的“方舟泥板”。

Irving Finkel:
是的，那是个挑战，因为它真的很难读。

Lex Fridman:
你得给我讲讲整个故事。那块古巴比伦泥板，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700年，其中包含了比圣经诺亚故事早了至少一千年的洪水叙事。

Irving Finkel:
完整的故事是这样的：过去常有访客来博物馆向专家提问。有一次，一个人带着一大堆东西进来，其中就包括这块泥板。长话短说，我几乎立刻就认出它是洪水故事的一部分。

这块泥板大约8英寸乘3英寸，并非完整的洪水故事，但它是早期的一个叙事版本。故事的背景是，天上的众神决定要消灭美索不达米亚的人口，因为他们太吵了。这是原文的表述，神们午睡都睡不好。于是他们决定用一场大洪水将所有人一扫而光。

但其中一位神，三巨头中的第三位，认为这是个糟糕的主意。他私自去警告一个名叫阿特拉哈西斯（Atrahasis）的人，让他造一艘船，以便在洪水来临时拯救生命。神告诉了他船的形状、所需材料以及材料的数量。泥板的60行文字就像是建造这艘船的蓝图。

最奇特的是，这艘船是圆形的。所有熟悉圣经的人都知道，方舟是那种长方形的棺材形状，没人想过它是圆的。事实是，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河流上，圆形的船——也就是“coracle”——一直在被使用，它们用于运输，而且永远不会沉没。在这个故事里，它被设定成一个巨大的圆形船，非常非常大，永远不会沉。雌雄动物、阿特拉哈西斯的妻子、他的三个儿子等等都可以进去，当洪水退去后，他们将重新开始。

它与《创世纪》中关于洪水的描述有很多共同点。当然，吉尔伽美什史诗中的洪水故事也是如此。1872年，大英博物馆的一位亚述学家乔治·史密斯（George Smith）发现，尼尼微图书馆的一块泥板上有一段与《圣经》平行的内容，讲述洪水来临、船只漂浮，甚至包括在方舟停靠山顶后，英雄放飞三只鸟以探查陆地是否出现的情节。这不仅出现在《吉尔伽美什史诗》中，也出现在《创世纪》中。

这意味着，这不是两个关于同一事件的不同故事，而是文学上的依赖关系。一个是另一个的源头。而我发现的这块泥板比《吉尔伽美什史诗》的版本早了一千年。没有人相信《圣经》是在公元前1700年写成的。因此，美索不达米亚故事的原创性就确立了。这很重要，因为耶路撒冷从不发洪水，但美索不达米亚却有。所以，洪水作为一种毁灭性力量的机制，在美索不达米亚是合情合理的。

我认为，这背后可能有真实事件的影子。也许曾经有过一次海啸，大部分人都被淹死了，幸存者显然是在船上，之后这件事就永远被记住了。

乌尔皇室局：古代的游戏与人性

Lex Fridman:
你能讲讲古代游戏的世界吗？也许我们可以从乌尔皇室棋（The Royal Game of Ur）开始。

Irving Finkel:
乌尔皇室棋的棋盘有20个方格，形状很独特。直到1920年代，它几乎不为人知。当时，考古学家伦纳德·伍利（Leonard Woolley）在乌尔遗址的皇室墓葬中挖掘时，发现了四五个这种棋盘，旁边还有骰子和棋子。这表明在那个时代，它在皇室中非常流行。

从那以后，这种棋盘在中东大部分国家都有发现，从公元前2600年的乌尔，一直到公元前一千年末期，在美索不达米亚、埃及、叙利亚、黎巴嫩、土耳其、希腊、克里特岛等地都有实例。当你把所有棋盘放在一起看时，你会发现这是一种跨越时空、极其流行和广泛的棋类游戏。它持续了近3000年，遍布各地。

它和国际象棋、双陆棋一样，是世界级的征服者。它为什么如此受欢迎？虽然它是一个依赖骰子运气的竞速游戏，但在纯粹的运气之中，我认为它内置了相当可观的策略成分。是概率与策略的结合。大多数游戏要么纯靠概率，如蛇梯棋；要么纯靠策略，如国际象棋。而现代世界中，运气与策略完美结合的成人游戏是双陆棋（Backgammon）。

后来，我在大英博物馆发现了一块公元前2世纪的泥板，上面记录了棋子的名称、棋子的样式以及关于投掷的一些信息。很明显，这是从古代那个简单游戏衍生出来的规则。通过它，我们可以反向构建出早期游戏的玩法。结果非常成功，现在全世界都有人在玩这个游戏，甚至在伊拉克的咖啡馆里也有。

一个好的棋盘游戏能在玩家中激起那种有益的、良性的愤怒和狂喜。我曾在盖蒂中心讲座后组织大家玩这个游戏。一开始很安静，过了一会儿，就有人喊：“我恨你！我再也不跟你玩了！”——因为对手在最后一刻逆转取胜。那些本来婚姻幸福的夫妻，到下午结束时，已经在给各自的律师打电话讨论未来了。这就是好游戏的魅力。

大英博物馆的使命：为人类保存记忆

Lex Fridman:
你说是地球上最伟大的地方——大英博物馆的馆长。

Irving Finkel:
哦，是的。

Lex Fridman:
你能告诉我大英博物馆有哪些不可思议的魔力吗？

Irving Finkel:
大英博物馆是一个神奇的地方，它很特别。现在关于博物馆是什么、它们为什么存在、它们是否应该存在，有很多争议。但大英博物馆与世界上几乎所有博物馆都不同，因为它关乎的是人类从古至今的成就。它是一场关于艺术及更多事物的庆典，但它不是一个艺术博物馆。它关乎人类与所有困扰它的事物作斗争的历史，以及它如何取得胜利，多么辉煌，发生了什么。它并不回避那些可怕的事情，但它讲述的是人类的叙事，通过物品来辨识。

这意味着我们服务于两个非常重要的层面。第一，我们尽可能地代表整个世界，不偏袒任何一种文化。对我们来说，它们都是一体的。所以我们不偏袒任何宗教团体、国家团体或任何类似的东西。我们试图讲述的是人类这个物种自身的故事，以及它如何与邻居交织，从过去学到了什么。所有这些特征共同构成了博物馆的关切。

我们服务的第二个层面是“未出生的人”。即尚未出生的婴儿，他们的孩子，以及他们孩子的孩子。在我看来，博物馆的任务具有如此重大的文化意义和神圣的合法性，它不应该忍受人们对这点或那点的吹毛求疵，或者说博物馆是罪恶的、邪恶的，应该被拆除。因为说这些话的人，并不真正了解它所代表的真正意义。在一个被黑暗、无知、愚蠢、冷漠、怀疑包围的宇宙中，它就像一座灯塔。

它是世界上少数几个你可以谈论真、善、美和智慧而不会冒犯那些不具备这些品质的人的地方。在博物馆里，我们可以客观地审视宗教，评估它们之间的关系，以及它们提供了什么。

古代智慧与现代困境

Lex Fridman:
你认为那些创造了这些文物的人们拥有什么智慧，是现代人可能已经部分或全部遗失的？

Irving Finkel:
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。但其中一件事是，他们免于那些扰乱了人性本质的事物。我认为，现代人对电子世界的依恋对人类是灾难性的，因为它削弱了人类组成部分的活力。它以一种人们直到为时已晚才意识到的方式限制了我们。就像毒品，一开始你觉得没事，然后突然你意识到你对海洛因上癮了。人们像吸食成瘾性毒品一样使用电子世界，没有它就活不下去。

古代世界的人，除非是商人或士兵，否则他们从不去任何地方。人们可能生于斯、死于斯，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。我不认为他们拥有一种可以写成“遵循这些准则会让生活更美好”的智慧。因为他们也说谎，也珍视真理；他们也恋爱，也通奸，也谋杀……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，古代世界允许人类比现在更自然地行事。

Lex Fridman:
但即使在那个时代，也可能有俚语，对吧？只是它们不会被写进正规文献。

Irving Finkel:
水手们肯定有他们自己的行话，但那些不会被写下来。我们必须记住，就像剑桥和牛津的人以一种特定、正式、非常聪明的方式说话，但大多数在酒吧里的人、水手们，有他们不同的说话方式。他们可能会说“like, I went”，还用表情符号。但问题是，你必须调整你的词汇来和特定年龄的人交流，因为如果你用他们的语言，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

英语的精妙之处在于，就像律师一样，你可以构建一个无懈可击的论证，精确表达其意，毫无回旋余地。对话也应该如此，没有含糊不清。这不仅仅是拼写问题，而是基础词汇。你知道吗，人们说他们懂英语或说英语，但你这辈子有没有打开过一本完整版的《牛津英语词典》？它有这么厚。你从书架上拿下一卷，打开书，用手指划过书页，你可能要翻好几页才能找到一个你听说过的词。因为英语的丰富性是难以想象的。

Lex Fridman:
词汇的重要性在于，它也定义了你思想的质量。

Irving Finkel:
完全正确。